清清剡溪水 幽幽越女情
发布时间: 2008-06-22   浏览次数: 141

 

清清剡溪水 幽幽越女情

 
 
越女采莲秋水畔,
窄袖轻罗,暗露双金钏。
照影摘花花似面,
芳心只共丝挣乱。
 
鸂鶒滩头风浪晚,
露重烟轻,不见来时伴,
隐隐歌声归棹远,
离愁引着江南岸。
 
欧阳修的这首《蝶恋花》,就好像是越剧的写照,那歌声必然是同越剧一样的婉转,唱歌的人,也是一样的清新天然。淡淡的幽思、淡淡的离愁,思绪如笼纱清月,欲说还休,飘忽朦胧,却足以醉人心脾。
从来也没有搞清过越剧形成发展的来龙去脉。反正总是在这一片山清水秀的古越大地。五泻淙淙的流水,兰亭郁郁的青葱。迷离的水气氤氲着迷离的风情。浣纱的越女从这朦胧的图画中走来,一派天真。呢喃的越剧也从这这朦胧的图画中走来,纯是自然。
被送入越宫前的西施,究竟美到怎样的田地?没有人说得清。钟灵毓秀的她,也曾挽着一篮洁白的细纱,也和所有的女伴一样,叽叽咕咕的说笑,未必就如此在意自己的美艳。范蠡眼中的第一眼,或许只是“惊艳”,美则美矣,却是不受拘束,无法评判的。范蠡是西施的伯乐,他的“慧眼”改变了西施的一身。他让西施认识了自己的美,也让她为了这一认识流尽了一生的泪。
也许还有老人记得当年在稻桶上上演的第一台“的笃戏”是怎样的旋律,只是岁月荏苒,记忆也不免模糊。而今天的我们,更多的只能从无声的书上知道曾有这么一段往事。当年,只是为了庆祝一下丰收的欢欣,为了一点小小的却是实在的快乐,有人唱起来了,舞起来了,旋律或许是不谐的,表演或许是拙劣的,但这都没有关系,这本来就不过是一次自娱自乐而已。他们中有谁会想到,这一随意的活动,竟演变出了日后中国的“第二大剧种”。若想到了,还会有这一场演出么?
剡溪上的那只乌篷船,载着一群未谙世事的小姑娘,带着些浑浑噩噩的梦想,唱进了灯红酒绿的上海滩,有人慧眼识英才,这一唱,便一发不可收拾。越剧在上海站稳了脚跟、红了,一直唱到了今天。
上海俨然成了越剧的“发祥地”,越剧在上海找到了自己的舞台,唱出了自己的天地,而且,不仅仅是在上海。今天,当有人称她为“中国第二大剧种”的时候,她是否也会感到一丝“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”呢?回首往事,是不是也会觉得失却了些什么呢?
西施当年也不过一个溪边浣纱的“野丫头”,将脚丫浸在沁凉的溪水中,拍打出属于自己的节奏;做了吴夫人之后,却要在意别人的眼光——穿上绫罗绣鞋,不但要小心身姿是否婀娜,连脚步节奏都得受人品评。
有了荣耀,便注定要为之付出代价。越剧走到了今天,有了大批的观众,有了大量的荣誉,同时,也就要接受所有人的评头论足。然而,众口难调,飞燕之轻盈,太真之丰腴,尚有人嫌环肥燕瘦。在众人的关注下,越剧似乎却变得越发的不自信了——
无法自信,你若是属意创新,会有人说你是丢弃传统;你若是致力传承,会有人说你是不思进取;你若是追求思想,会有人说你是自我陶醉;你若是迎合观众,会有人说你一味媚俗。
种种几近吹毛求疵的苛求,却绝大多数是出自善意——如果不关心,不爱护,又有谁会有这闲情逸致对你上下打量。然而,听不同的意见,固然可以开拓人的眼界,但太多的不同意见,也往往会把人支使得晕头转向,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干什么?原本,没有一桌菜可以满足所有人的口味,但一样,恐怕也很少有人真正做到心如明镜台,任尔东南西北风,我自岿然不动——于人如此,于戏如此,世事莫不如此。
不自信,有的是别人带来的,但有的,或许是来自自身。我们处在一个太功利的时代,高速运转的社会,将人的耐心与闲情消磨殆尽。我们把效益作为衡量事物好坏的不二法则,不仅要求每一出戏出效益,而且要求出得多,出得快;把所有异己的存在一概视作为自己的对手。
环视四周,你或许会发现竟然有这么多的东西可以成为自己的压力——老一辈,令人高山仰止;同龄人,一旁虎视眈眈;年轻的,果然后生可畏。原本,“江山辈有才人出”是一句令人向往的赞叹,在今天这个急功近利的社会中,却仅仅成了残酷竞争的注脚。现实生活中的沧海桑田、物是人非,原比戏台上来得惊心动魄。
还有“情”吗?还有“真情”吗?
音乐戏曲,原本都是抒发真性情的。两千多年前的《乐记》中说:“凡音之起,由人心生也。人心之动,物使之然也。感于物而动,故形于声;声相应,故生变;变成方,谓之音。”
王国维也说“戏曲之作……穷品性之纤微,极遭遇之变化,激荡物态,抉发人心,舒轸哀乐之余,摹写声容之末,婉转附物,惆怅切情……”
有情,然后有戏,本来是戏曲产生的最基本条件。可是,如今还是如此吗?戏曲的创作现在是分工那样的明确:编剧的情是不是就是导演的情?导演的情和演员的情能一样吗?既使创作者达成了一致,不得不考虑的还有,观众想看的是什么样的情?一段情,层层转手,既使原本有情,恐怕最后也终成无情了——至少,未必是自己的情。“情”之为物,或许只是一种追求,一种奢望了。
越剧选对了上海这个大舞台,唱遍了上海,唱遍了全国,乃至唱到了海外,在不同的舞台上如鱼得水的同时,她还找得到真正属于自身的舞台吗?越剧的故事越来越多,戏路似乎也是越来越宽。在演尽天下悲欢离合的同时,她是不是还记得怎样演一个“真我”呢?
中国有300多个剧种。这句话,说来很轻松,说的人一定也是带着一种自豪的口气。但是,这300个中的每一个,却都有一本难念的经:有多少“盛名之下其实难副”的虚弱;有多少“天下第一团”的尴尬。
昆曲六百年的历史,从肇始到兴盛,到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式微。在今天,又意想不到地顶起了种种光环:“百戏之祖”、“人类口传遗产”……恍然间,又好像回到了百年前的热闹场面。但,真的回得去吗?热闹的宣传活动,豪华的服装舞美,昆曲被人捧了起来,就好像用层层装饰将一件古董紧紧包装起来。外面看来,这是一件精美的物件,人们也都知道里面是一件贵重的古董。但里面的古董究竟变得什么样子了,却没有人有勇气打开盒子看一看。
中国的绝大多数戏剧,走的都是差不多的道路,只不过昆曲格外典型一些罢了,越剧也未必能幸免。世上原没有“永远”。在理智上,我也未曾奢望越剧是棵常青树——虽然,感情上讲,又是另一回事了。既然上了山,总有下山的时候,这也是平常之事。可是,现在的越剧,到底是在半山腰上,还有“无限风光在险峰”呢?还是业已到了山顶“一览众山小了”呢?我却不知。
夜深人静,曲终人散,独坐在后台,抹去脸上的油彩,抹去别人的悲欢离合的时候,是不是有人会感到些许疲惫?是不是有人会怀念那个早已不知所终的稻桶?
《戏文》2005年第1期